颜以薇从牢房放了出来。 她没有被送回家,而是被送到一处别馆。 别馆是两层洋楼,装点了时下时髦的五彩玻璃窗。 推开窗棂,阳台上乳白色栏杆,沾染了一层晨雾的水润。 颜以薇瞧见了别馆的前院。 一条雨花石铺陈的小径,两边花坛光秃秃的,在仲春时节长满野草,无人打理,开一朵朵不知名的小花。 既荒芜,又生机勃勃。 院墙足有两米,高大森严;缠枝大铁门,门口站两名扛枪守卫的副官;院外,则是一条宽敞道路,路旁种着梧桐树。 仲春的梧桐,枝繁叶茂,浓翠树荫匝地,有一个个淡金色光圈。 颜以薇扶住栏杆,心一个劲往下沉。 “这里,是另一个牢笼吗?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?” 她那么多事没做。 她还没亲眼看到姜寺峤的下场。 嫁到姜家十几年,她受过那么多的委屈,她要一一找回。 表妹章清雅,再也别想用她的钱留学。 而她,也不想生小孩了。 她爱她儿子,始终爱他,但这辈子她不想再遇到他了。 让他投胎去更好的人家吧。 他们的母子情分,断在前世就好。 至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颜菀菀,也许应该提前阻止她嫁入督军府。 颜以薇全是一半的苦,都是颜菀菀赐予的。 颜以薇不能死在这里。 走廊尽头,传来橐陀脚步声,稳而重,由远及近。 颜以薇后腰贴着栏杆,除非跳楼,再无退路。 房门被推开。 年轻军官走进来。 他脱了铁灰色军装上衣,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,一边衣摆塞在军裤腰带里,一边落在外面,十分不羁。 他生得高大,肩膀端平又宽,胸膛开阔,曲线到腰腹处又骤然收紧,完美倒立。 常年在军武长大,他身姿比普通人更挺拔,似?s?松柏。 颜以薇强迫自己抬头,去看向他眼睛。 他肤色深,一双眸漆黑,深邃不可测。 约莫二十四五岁,年轻又俊朗不凡。 颜以薇觉得,她丈夫姜寺峤算是拔筹的美男子,可这人竟是比姜寺峤更英俊几分。 硬朗的俊,像烈酒。 他走近,颜以薇后退,后腰抵到了栏杆,无处可逃。 “过来。” 年轻军官在房间的小沙发落座,微微扬了下颌,冲颜以薇道。 颜以薇轻轻咬唇。 她还记得牢中“奸细”的下场。 若不能自证清白,她也会死。 她走进了房间。 屋子里光线暗,仲春时节阴凉,她袖底生出一阵寒意。 男人打量她:“颜家六小姐……是。” 她抬眸,似乎怕有误会,又解释,“我前几日嫁了人,已经是船舶姜家的四少奶奶。” 男人眸色冷,沉沉落在她身上。 “我医术很好,是我祖父亲自教的。 您如果是宜城人,就知道我祖父乃神医颜温良。” 颜以薇又道。 男人终于开口:“颜家医术好的,是七小姐颜菀菀吧。 她是少神医。” 颜以薇眸色一暗。 曾几何时,她忍气吞声,只想换个立足之地。 七妹和继母抢夺她功劳,她也忍了。 她总以为,宽和仁慈,才是大医秉性。 她从医,牢记《大医精诚》,发仁慈之心,救世间含灵之苦。 可她错了。 她除了是大夫,也是颜家六小姐、是姜家四少奶奶。 这些世俗的身份,让她半分不能退。 稍有仁慈,旁人就蹬鼻子上脸。 她苦了半生。 临死时,她才想通这道理。 “……她不是,她连《金匮要略》都背不熟。 我才是颜家的少神医,我可以证明我的医术。” 颜以薇再次抬眼,眼神坚毅。 男人仰靠在沙发里,微微挑了挑眉。 一双长腿,在宽大军裤包裹下,隐约可见饱满肌肉。 他大大咧咧岔开双腿。 “你医术的确不错,我的头好了很多。” 他道。 颜以薇稍微松快几分。 “头疼,按小腹,这道理我头一回听说。 你仔细讲讲。” 他又道。 颜以薇:“腹者,生之本,故而百病以此为根。 您头疼日久,乃虚性疼痛,是阴阳不调和。 揉按腹脐,治标不治本,应该服用小建中汤。” 男人听了,淡淡笑了笑:“阴阳不调和……有趣,你要调和我的阴阳?” 颜以薇做过妇人。 哪怕她丈夫很少碰她,她也懂世俗荤话。 她想起牢房中的吻。 她微微咬唇,来克制内心的愤怒与害怕:“辛与甘合而生阳、酸得甘助而生阴,阴阳相生,中气自立,才能调和气血而止头疼。” 男人听着,神色莫测。 沉吟半晌,他道:“你可以不用诊脉就胡说八道?” 颜以薇:“您的病,我见过好几例。 当然也需要诊脉,来确定我的诊断。” 男人微微抬了抬手:“来吧。” 颜以薇道是,要走近他,他却又收回手。 她不解看向他。 男人将手放在腹部,“靠近些,小神医。” 语带轻佻。 颜以薇再靠近,就要走到他两腿间了。 她迟疑时,他伸手拉住了她胳膊,把她往怀里一带,双腿合拢,将她箍住。 颜以薇愕然。 转瞬间,她坐到了他怀里。 男人不由分说,再次吻住了她的唇。 他长驱直入,撬开她牙关,吮吸她的柔软,贪婪汲取她的气息。 颜以薇拼了命推搡。 “不可无理!” 她狼狈将他的脸推开,“我、我有丈夫!” 男人低笑:“有丈夫,还这么生涩? 怎么,他不行?” 颜以薇气得脸色发紫。 若不是性命之忧,这等无耻浪荡之徒,应该挨一耳光。 “你的味道,能止痛。” 他道,“乌药香。” 颜以薇突然明白了。 乌药的确可以止痛。 而她新婚时心绪不宁,有些上火,牙疼,就用了自己调制的药粉刷牙。 那药粉中,她添了乌药。 在牢中,她与他说话,他嗅到了她口中淡淡乌药香。 “……我给你调制止痛药,你松开我。” 颜以薇挣扎。 “你就可以止痛。” 他说。 这话,荒诞无稽,颜以薇的心一直往下沉。 “松开!” 她微微提高了声音,“我已有丈夫,你若如此轻浮,我便于你同归于尽。” 男人黑眸中,闪过一点情绪。 很淡,若有若无。 他松了手。 颜以薇挣脱出来,整了整衣衫。 嘴唇有点麻,是被他吻的,令她心中不安。 “跟了我,对你、对你丈夫和夫家,只有好处。” 他依旧仰靠在沙发里,长腿交叠。 抽出雪茄,裁开,他寻找火柴。 火柴在旁边茶几上,他看了眼颜以薇,“替我点火。” 颜以薇没动:“放我回去,我替您开药。 我也绝不是奸细,您可以细细查我祖宗三代。” 至于其他的话,她不接,装作没听到。 男人口中衔着雪茄,略微抬了抬眼皮:“不认识我?” 颜以薇摇头。 “我是景玄默。” 男人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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